一失足成千古恨? 

就好比你在街道上已經走到精疲力竭…,如果你想坐下休息,旁人指責你為何休息。他們要求你像他們一樣,繼續行,直到死亡為止

作者松鼠:城市觀察員,喜與人深入溝通,似水無形

會計師A在公司不慎滑倒,清潔工拖完膠地板後沒有抹乾,她一跣下去,怎料人生就此下滑兩年,「一失足成千古恨」。當她跣到在地,她想返屋企睇醫生,而老闆吩咐她做埋啲嘢先好走。她忍痛頂硬上做了一個半鐘,老闆方讓她離開,殊不知她已經斷了數條神經線。 回家後,發現右手瘀得發黑,好似癱咗咁。老闆希望她可以繼續完成手上工作,而筷子都揸唔到的她根本無能為力,只能全身而退。她的同事連聲怪責她留很低好多手尾。很快之下,公司便清走了她的物品。

「你做咩唔返工扮工傷?」她的朋友刻意和她討論公司點樣玩死工傷朋友。工傷後,公司並不能解僱員工,需要繼續出糧;於是,公司要工傷同事每日坐在灰暗的黑色走廊對住幅牆,「面壁思過」,逼到佢自己辭職。由細玩到大的朋友知道她受傷後第一時間送上如此「深切的慰問」,讓A如履薄冰。在中學同學聚會中,沒有上班而在家休養的A同樣被同學們歧視,整個group也再沒聲氣,就連一個月一次的生日聚會和「生日快樂!」的訊息也因A而消失了。A因爲冇返工而成了千古罪人,人人也認為「你壇嘢搞咁耐,係咪心理作用」。四十出頭的A確實尚是年輕,人們便質疑「點解咁耐都唔好?根本係心理作用」。就好比你在街道上已經走到精疲力竭,人來人往,如果你想坐下休息,旁人指責你為何休息。他們要求你像他們一樣,繼續行,直到死亡為止。在眾人的壓力下,她對人群開始恐懼,失去自信,害怕旁人議論自己,害怕他人目光。她的Instagram,Facebook完全沒有更新,覺得自己消失在這個世界,好似喺個深山入面。

當她手部傷勢開始好轉,她嘗試見工,卻非常恐懼,面試時會口窒窒,失去了圓滑的社會性。她鼓起勇氣提交CV揾工,大公司有機會打電話到前公司詢問她的工作狀況;所以,她只好把目標轉向小公司。那些公司問她為何沒有工作數年,她只好隱瞞工傷狀況,說自己屋企有事,休息了一段時間。然而,休息在香港社會似乎並不允許,她沒有得到回音。

她說,申請索償的第一步已經輸了。公司會找保險公司造醫生報告,講到自己咩事都冇,唔肯賠。公司的事情保險公司找公正行和她講數,她根本無力對抗那些善於談判的人,跟他們談判簡直是「輸硬」。有時候,她也會擔心保險公司派人跟蹤自己,她的生活盡是無力與恐懼。直到她申請法援,才逼到公司和解。她寧願拿少啲錢都唔想承受更多法律程序的壓力。有些工友會選擇打官司打到底,她聽聞工傷工友從三十歲起纏訟六年,起訴僱主拖欠賠償,僱主最終只是賠償百幾萬。對A而言,如此放棄事業以爭取公義只不過是浪費青春,好似玩自己咁,在打官司期間並不能找高薪工作,尚是年輕的她自信自己工作都揾得返僱主賠償的金額。

會計師A非常瞭解自己的境況。自她工傷以後,她活在病人的世界,每日只是睇醫生,睇完醫生就匿埋屋企,唔想理人地點諗。 她喜歡去街坊工友服務處,和一班工傷朋友互相支持,又或者是同病相憐,和工傷工友一傾電話就幾個鐘。她選擇向心理學家求助,每次見面一小時,讓她的思維更加正面,告訴她唔一定全天候做病人,可以做其他角色,例如擔當主婦角色煮餸,返工的角色搵工。她其實是有選擇的,公義重要還是自己事業的未來更加重要?自己揀。

塞翁失馬焉知非福,受傷前的她每天晝夜工作,工作佔據了生命。在她工傷期間,兩位跟她年紀相約的好友因癌症離世,讓她驚覺,工作並不是生命的全部,如果只有工作,一生就如同白過。因為工傷,她可以停下來細思日後怎樣好好生活。她說,香港幫助工傷人士的機構寥寥可數,某些機構只會回覆公式般的答案,或是介紹律師給你,賺取中介費。她感恩自己遇上了街工,同事們落心落力解答工友問題,待人如己。受傷後的她有了更多閑暇時間給自己,她有時會去泳池伸展身體,用手推水。她認識了一班婆婆專門在游泳池運動,她並不介意成為最年輕的一員。現在,她的右手已經能夠應付大部分的日常生活,全憑她堅持不懈地看醫生、做運動。求助,並不軟弱,她從未放棄自己。我相信,她現在定必知道怎樣的生活才是最適合自己。但願那些冷血的僱主終有一天知道工傷的苦而不再不再苛待員工。

就好比你在街道上已經走到精疲力竭…,如果你想坐下休息,旁人指責你為何休息。他們要求你像他們一樣,繼續行,直到死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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